1.
似乎这世界没有狭路相逢,一切就不会精彩。蓝小冉眼看着连静佳突如其来地成为自己的上司,心中忐忑不是滋味。
于连静佳,是说不上朋友的,虽然大学四年有所朝夕。但那样美丽且骄傲的女子,天生就不是小冉这般穿棉布裙子的平凡女生可以攀附。小冉羡慕她的楚楚动人,眉眼娇俏,身段婀娜,纤细的勃颈总是用雅致的水晶链子做点缀,尤其是走在风中就能跳舞的纱裙,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,让男生回眸,也让女生艳羡。
那个时候,小冉看着连静佳成为众星捧月的公主,想象着自己如果也能有那般待遇,该多好。略带惆怅的蓝小冉,一个人走在周末的大街上,鬼使神差地,买下了一条淡绿色的薄纱裙,是那一季最流行的款式。对着镜子,笑到脸红。
谁知道穿上裙子的第一天,就和连静佳撞了衫。小冉,你也喜欢这裙子?咱们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。连静佳拉着小冉,笑容友好,说话的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八度。小冉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,可连静佳偏还要拉着她一同往教学楼走,赚取别人异样的眼光。从那以后,小冉再没有穿过那条裙子。
有些人,和你说一辈子的话,不是些鸡毛蒜皮,就是少有真心。蓝小冉的连静佳,应该就是那样。四年不咸不淡的相处,小冉始终没有喜欢过连静佳的笑容,尽管她依旧羡慕人家出众的外表。
此时,毕业后一年,小冉重又遭遇了连静佳妩媚的笑容,和一句惊喜的,原来你也在这里。小冉一时语塞。
意外的是,头一个星期的相处,却让小冉大跌眼镜。连静佳不但给小冉冲泡自带的咖啡,还时不时对她的工作加以指点。蓝小冉几乎自惭形秽,觉得也许是那时误会了连静佳,有寓意的笑容,哪能完全作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。而且2002年的连静佳,已经收敛了在学校时的趾高气扬,沉静几分,也谦逊几分。
2.
田野,在阔别一年的九月十七,重又出现在蓝小冉面前。那张脸,明朗依旧,叫她从上个世纪,想念至今。心骤然紧了一下,小冉看着他,眼睛里苍茫欲滴。
大学时代,田野是蓝小冉最最美丽的故事,也最最心碎。小冉说自己那么那么爱他,却心口难开。放任他在自己身边种下暧昧的花朵,一季更比一季艳,却始终结不出果,于是枯萎,只留一滩灰烬。
小冉回想着自己憔悴的心事,眼看田野走向公主一样的连静佳,咯噔一脚踩了个空,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去。田野扶住她,尔后一声惊讶。原来你也在这里?和连静佳一样的开场白,小冉想,这是不是就叫心有灵犀呢。
于是知道,田野和连静佳从毕业相恋到现在,恩爱异常,俨然准字号的夫妻。小冉看着,生生疼进心里去。
认识田野,是在学校的运动会上,一米八的男生,跳高却不咋样。连静佳当时在小冉身边,看着田野把竿子撞掉,狠狠砸在垫子上,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田野回头,一眼看见小冉,没好气地说,有什么好笑的。就这样,不打不相识。
小冉再看见田野,慌忙地追上去,口吃一般,解释自己决不是笑声的主人,田野莫名其妙,隔好久才醒悟过来,蓝小冉就是那个白裙姑娘。他很温柔地拍小冉的头,说那事我早忘了。于是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校园里走,这一走,就是三年。
其实从田野拍小冉的头那一刻起,小冉的爱意,就开始萌芽,而后茁壮成长。大二的时光很悠闲,小冉常蹲在球场边上看田野投球,仍然是拙劣的弹跳力,可是进球却其准无比。围观的女生使劲喊田野田野,小冉就只是笑,在心里叫好。大三渐渐忙碌,小冉找了学校附近的商场做周末促销, 很晚才下班,田野来接她,可谁也不愿意坐车,只想延长这有限的距离,然后在寝室楼下依依惜别。
青涩年代的少男少女,对爱情虽然迷离,但是也有易异于成人的敏感。小冉觉得田野对自己,不是没有爱意的,可是除了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呵护照顾,以及眼神里流露的分毫,田野决口不说爱,哪怕喜欢。
为什么?
小冉在日记里写满了田野的名字。田野,田野。心中满是灰尘。不是勇敢的女生,也害怕自作多情。所以,就这样拖着,终于擦身而过。
3.
恍惚着走回家里,才想起今天该蓝小冉下厨。
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,小冉的合租室友,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萧倚天先生,为人不苟言笑且斤斤计较,公寓里的水电煤气费要小冉分摊不说,连每天的菜钱也五五分账。而且提出两人轮流做饭,谁也不依着谁的说法,让小冉又气又好笑。
小冉说你这样一个人,真是糟蹋了自己颇具侠气的名字和你金领的身份。萧倚天满不在乎,眼睛看着天花板,说我就这样。
不冷不热的关系,如此持续了半年。
2002年8月19日,小冉一直记得。那天下班的时候,雨突然落下来。她没有伞,只好站在大楼门口等雨停。可谁想到等来了田野。自然是来接连静佳的。
公司让静佳去和客户谈生意,她下午很早就走了。小冉说。
田野犹豫了一个呵欠的时间,说这样吧,我送你回去。
看着自己曾无比眷恋的颜,小冉点头,没有喜悦,亦不是忧伤。两个人便一如既往,明明可以打车,却要固执地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漫步。只是,时过境迁,隔着一只伞柄的距离,他们都沉默了不少。
田野看着小冉被雨水溅湿的左肩,轻轻拉一拉她的胳膊,说,你走进来一点,小心成了半边落汤鸡。
小冉心中一震。曾几何时,也是这样风雨的晚上,田野赶来超市接小冉下班,两个人在伞下,田野说了同样的话。只是,只是那个时候,田野话一说完就迅速地揽着小冉,心疼霸道的样子,让小冉甜透了心。
到如今,一样的说话,一样的小冉,田野你,你又是否还和从前一样?
走到小冉居住的社区门口,碰见萧倚天。他说我看下这么大的雨,准备来接你。
小冉的震惊,很快就被自己将计就计的想法掩盖了。她挽上萧倚天的胳膊,撒娇地说,你对我真好。转头望向田野,那深邃的眼,只看见清澈的微笑。
田野和他们互道再见,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离开了。小冉看着那钻进车里的背影,想,原来他不是不爱坐车的。心微微地凉。
萧倚天狠狠甩开小冉的手,说,我不是你的工具。小冉慢慢流下泪来,尽管那汽车已经远得消失不见。
4.
公司需要策划一次大型的公关活动,连静佳把资料交到小冉手上,说这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,并且要与小冉并肩完成。
第二天,连静佳收拾了少量的衣物,住进了小冉的公寓。她温和地与萧倚天打招呼,小冉觉得意外,这个性格怪异的男人不仅没有摆脸色,还亲自下厨准备消夜。他说你们多吃点,小冉你要注意休息。
连静佳打趣,说小冉你这个男朋友还真不错。小冉的脸微微一红,低下头说,他不是我男朋友。萧倚天在旁边笑,不置可否。
折腾到深夜。天刚蒙蒙亮的时候,田野心急火燎地打来电话。小冉,静佳有没有去你那里?她一夜没回来!
小冉诧异,她在我这里啊,怎么她没跟你交代吗?
连静佳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,田野,我不过一个晚上没回来,用得着紧张成这样吗,让人家小冉看笑话。声音温柔,满是幸福与炫耀。
小冉终于明白,和田野之间,想来连静佳多少会知道一些过往。此举,正是要向她示威,要告诉她自己的爱情堡垒多么无坚不摧。
蓝小冉再聪明,也计算不过一个连静佳。
临走时连静佳还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,说这家伙,什么事都离不开我,想偷个懒都不行。小冉耳盲心慌,看着连静佳妖娆的背影,呆坐在沙发上。
蓝小冉,何必!她对自己说,田野已经不是我的田野。
何苦呢?萧倚天也出来,对小冉如是说。何苦不舍,甘心做那索多玛城的盐柱呢?
小冉看着萧倚天,第一次觉得那忧心忡忡的表情,散着温暖的气息。
我的田野,爱尽情绝。
小冉趴在萧倚天的肩膀上,借一个踏实的依靠,悼念自己陷落已久的爱情,瞬息枯萎。
5.
2003年的春天,城市复苏。收到田野与连静佳的订婚派对邀请,小冉一直没有稳定的心,重又波澜。虽惊,却无痛,可是反而让小冉更加迷惑。
萧倚天陪她赴约,理由是要看住她。说话虽然幽默,但眉宇间有几分沉闷,显而易见。其实这几个月来,萧倚天和小冉的关系改进了不少,萧倚天不再那么斤斤计较,下了班会很快回到家里做饭,两个人前后还看了十七场电影吃了五次麻辣火锅和四次日本料理。
萧倚天的笑容也越来越多,话语间的幽默,举手投足的关切,都开始接近当年的田野。小冉想,若不是田野早在那里,萧倚天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。
可是,那里又是哪里,是在心里,还是索多玛城的废墟里?
派对上,亲友同事和尚能联系到的同学悉数前往。连静佳向世人召告幸福的表情写在脸上,显得小冉那么单薄,在人群里游荡,还要忍受昔日同学异样的眼光。添加扣扣一三八五零三零二二查看正版,在他们看来,田野曾经就是蓝小冉的田野。
而迷人微笑的田野,端着酒杯,频频与人交谈。哪里还记得,暗处有一双眼睛,注视他一年复一年。
小冉撇开萧倚天,独自走出拥挤的大厅。夜色正好。
一个声音在背后喊她,小冉。是田野。
怎么出来了?他问。小冉侧头看着他,一如从前那般纯净的微笑,说里面太闷,出来透透气。
田野当然不会对她讲今晚月色真美之类诗情画意的废话,就只是答了声“哦”,便转身要离开。
田野。小冉叫住他,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拿空朦的眼,望着他灿烂的颜。田野拍拍小冉的头,动作娴熟,他说,丫头,你要好好的。
小冉默默点头,有什么要从身体里冒出来,被她一挤眉,收了回去。田野,祝你幸福,她说,我先走了。
其实一直明白,先走的,是田野。
小冉躲回家里,不开灯,蜷缩在角落,想着田野曾心疼自己的点滴,想着自己心口难开的爱情,潸然泪下。
田野,无论你是否爱过我,泪流过,我就要为自己的往事,打一个结了。
6.
萧倚天自从派对上回来,沉默的时间多过往常。小冉知道,自己当时弃他而去,着实伤了他一把。满怀内疚地道歉,萧倚天嘴上说没事,阴沉的气色却丝毫不见好转。小冉不自觉微微心疼,他黯然的脸,和萧索的身影。
气氛愈加微妙。
小冉不住地给萧倚天明媚的颜色,主动和他说起公司的趣事,或者买他最喜欢的元祖慕思蛋糕。萧倚天虽面露喜色,但暗夜里的一声叹息,出卖了他所有伪装的欢乐。
小冉说,倚天你这样让我看着难受。
萧倚天清浅一笑,只叫小冉不要多心。可小冉反而越发揪心,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。
离开一个星期,小冉受了连静佳的命,去成都和客户谈生意。此时的她,已经是公关经理连静佳的得力助手,公司上层,皆对她青睐。
及至再回到南京,两人世界,只剩下一人的背影。萧倚天搬离了公寓,留下小冉和一张蒙尘的纸:
我曾那么意外地爱上一个女孩,从她在我面前像孩子一样哭泣开始。我心疼她的无力,尽管那眼泪,自始至终,全是为别的男人而流。我以为我可以用自己的悉心和包容,去化解她心中的郁结,可是原来我并不成功。趁着公司选派人手去外地经营分公司,我争取了名额。我想,离开她,是让自己得救的唯一办法。但愿她,幸福。
蓝小冉,向往阳光下展翅的蝴蝶,忽然被阳光刺痛了眼睛。只因为,她一直依靠的绿荫,撤去了宽大的枝叶,剩她独自在光天化日,四顾苍茫。
倚天,倚天,你去了哪里?小冉的心,疼得彻底。她果然做了那个不舍回望的罗得之妻,因为失去曾经而踟躇不前,又因为踟躇不前而错失了未来。化身盐柱,悄然悲鸣。
小冉想着,将来的某天,和萧倚天狭路相逢,会不会也如同再见田野一样,只剩一句,哦,原来你也在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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